在《盗墓笔记》《鬼吹灯》等以墓葬探险为题材的玄幻小说流行之前，除了猎奇，人们对于墓葬文化的态度颇有“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而随着这类文学影视作品的声名鹊起和大受欢迎，作为传统文化、尤其是中国古代宗教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现代人了解古代社会和古人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关键证据之一，墓葬文化及其考古研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王后母亲 女将：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的持续火爆，便是对这一现象的最佳诠释。

“妇好墓是目前唯一能与甲骨文联系并断定年代、墓主人及其身份的商王室成员墓葬”。妇好，是商代中兴之王武丁的一位王后，庙号“辛”。关于妇好的生平事迹，此前已知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这与夏商时期流传下来的史料非常有限有关。而妇好墓的意外发掘及其保存完整的大量出土文物，不仅生动地再现了3000年前一名王后的贵妇生活，还为我们更具象地了解商代的历史、文化，特别是宗教信仰生活，补充了宝贵的资料。

占卜：鬼神与统治秘辛

刻辞人甲

妇好墓出土了大量刻辞甲骨，上面刻划有力、线条流畅、风格古拙的甲骨文卜辞，将关于妇好的占卜活动记录在案，最终连缀成她活灵活现的丰富人生。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我国被国际承认且没有争议的最早的文明始于商代，而这一判断的根据建立在商代甲骨文被发现的基础之上。与世界上许多文字的肇始相似，这些凿刻在兽骨龟甲上的象形符号是先民宗教活动的重要产物，基本上都是商王统治阶级就家国事务、祸福吉凶问询于鬼神的占卜记录。

处于原始宗教向人为系统宗教过度的重要时期，笃信鬼神的商人酷爱占卜，后世常有商代巫风盛行的印象。然而，作为文明国家形成的过渡，占卜祭祀这一主流的宗教活动，更是那个时代的统治者凭借了解鬼神意志预测未来的优势，从而掌握管理国家权力的重要方式。研究表明，甲骨文所记录的不仅仅是占卜的事宜，更是国家及其统治者的秘密，普通人不可得而知之。占卜的频繁客观上大大促进了文字的发展和成熟，正所谓掌握“话语权”和关键“信息”，就能控制世界。于是，那些熟谙占卜及其卜辞书写之道的人，注定是居于权力顶端者。从妇好墓出土的甲骨卜辞来看，商王武丁本人就对占卜事宜相当纯熟，他自己就经常用占卜来解决生活上的困惑。因此，崇尚占卜不仅仅是一种宗教信仰活动，其背后还有着更深层次的政治内涵。

玄鸟：商族部落的图腾

妇好铜鸮尊局部

从妇好墓出土文物的艺术造型和纹饰图案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鸟的形象，这从考古上再一次印证了神话传说和文献中所反映出来的商人部族的玄鸟图腾崇拜。据说玄鸟受命于天而生商，《诗经·商颂·玄鸟》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史记·殷本纪》记载：“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根据古人喜欢拔高血统、神化祖先的思维，商朝的始祖是神人结合的后裔，玄鸟要么是天神的化身，要么是天神的使者，是神鸟。那么，玄鸟长什么样呢？《山海经·海经》里《大荒北经》和《海内经》提到过玄鸟，但并未加以说明，“玄”即“黑色”，玄鸟大意是一种黑色的鸟；汉代郑玄进而认为，“玄鸟，燕也”，玄鸟就是燕子。不过从妇好墓出土玉石鸟、青铜鸟以及鸟类纹饰的模样来看，第一与我们所熟知的燕子不大相像，第二貌似表现的鸟类不止一种（甚或传说中的怪异鸟兽），令人无法一目了然地看出燕子的形象。难道几千年前的燕子跟现在不同，抑或玄鸟其实只是泛称“玄之又玄”的神鸟而已？

有研究者认为，玄鸟图腾所崇拜的神鸟其实是鸱鸮，也就是老百姓熟知的猫头鹰。这种鸟的外貌也符合“玄”的描述，羽毛多为暗褐色、黑褐色，面相类人，而且喜欢昼伏夜出，充满了神秘感，被世界上诸多文明视为沟通人间与冥世的使者。最重要的是，鸱鸮是在殷商墓葬中十分常见且清晰稳定、辨识度很高的鸟类形象，包括妇好墓在内的商代墓葬所出土的鸱鸮有玉鸮、青铜鸮，一般呈挺胸站立姿态，尾羽与两足在力学上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两翅作圆涡纹状，通体纹饰华丽。其中以精美大气的妇好铜鸮尊为典型器代表，是鸱鸮里的青铜重器，充分体现了商人给予此鸟与众不同的地位。种种迹象表明，商代的鸱鸮崇拜非常隆盛，鸱鸮已经成为一个反复出现的重要且成熟的图腾符号被应用于重要的宗教场合。因此，玄鸟的身份落实在猫头鹰上似乎更能令人信服。

玄鸟图腾与原始宗教的太阳崇拜息息相关。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版图上很多部族都有这种图腾。例如，长江中上游成都地区的三星堆遗址出土文物中有神鸟形象，金沙遗址出土了著名的太阳神鸟图。也许正是由于每个部族所崇拜的鸟类不尽相同，所以才最终形成了后来中华民族共同信仰的集多种禽鸟优点于一身的凤凰图腾。

朱砂：原始宗教的圣物

玉立虎

展览展出了多尊形态不同的玉虎，其中一尊很有意思，它“作站立状，虎头鸟身，身侧有双翼，胸、腹饰羽纹”，并且在虎口和前颈部染有鲜红如血的物质。据考古探测，这些残留在虎嘴中的鲜红物质是朱砂。

与此同时，在展览原貌复制的墓室中，妇好主棺所在的位置发现了一大片朱砂。而据考古报告，在墓穴东北部还出土了一件臼孔内满染朱砂的石臼。事实上，商周时期的一些其他墓葬和祭祀遗址也有发现施用朱砂的情况。这些朱砂是用来干什么的呢？它是否具有宗教或巫术方面的特殊含义？

朱砂的神圣性源于原始宗教的血液崇拜。崇拜红色的中国人有一种朱砂信仰，这种有毒的矿物质自古以来广泛应用于绘画、染料、医药、墓葬、宗教仪式等各个领域。据考古资料显示，我国先民早在6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即已用天然朱砂做彩绘颜料。商代已多见于墓葬之中使用朱砂，且这种葬俗一直延续后世几千年（随着时代的变迁，朱砂在墓葬中的用法各有不同）。但很明显，朱砂应用在墓葬中的意义不再是单纯的涂色，而是有了某种宗教仪式的意味，这源于早期先民对血液异乎寻常的崇拜。血液被认为是生命的基本元素、灵魂的载体，是来自神灵的赐予。朱砂因其酷似血液的色泽及其永不褪色的特性，在它本身的实用性之外，善于联想的古人认为它具备了血液的部分特质，是血液和灵魂的象征，从而将它推向了宗教的神坛。人们相信朱砂能够补充生命元素、令人死而复生或再生，是延续生命的希望。

在后来的道教信仰中，朱砂被进一步认为具有使人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神奇功效而成为炼丹术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并且在阴阳五行思想的影响下，因朱砂红色属火属阳，又被赋予了驱邪镇祟的功能而用于道教仪式中（符箓）。

妇好墓复制墓室

在展览的结束语中，策展人用“烟消云散”来形容妇好遗骸的情况，喟叹她短暂而灿烂的一生。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妇好并没有离开，那些为她预测未来、情节生动的甲骨卜辞，那些撒在她棺底千年不暗的朱砂，那些镌刻着她名字、庙号的青铜重器，那些关于她的传奇，无一不是她曾经鲜活存在过的生命的延续。

（来源：2016年4月12日《中国民族报》）

                                                          （编辑：霍群英）